雨洗山月,染就一袭新绿。
苏之瑾打了个寒悸,缩缩纤颈,又逐渐被车厢内的暖意回裹。
座下是灰白的水貂毯子,温软绒绒,让人的腰不自觉往里塌陷,靠手的几上放一汤婆子,她不动声色地用手背贴靠着,不烫灼,是恰到好处的温。
再垂眼,脚边是从她身上沥沥淌下的雨水,狼狈的蜷流向厢角的小熏笼炭盆边,那内里烧着无烟的银丝炭,前头起了点白霜,烘得苏之瑾愈发暖融融,有着惫懒的迷醉。
她被冷透了,只想贪恋这点暖意,吵架争论都离了劲。
可她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他,从湿漉漉的包袱里拿出铸好的三枚银锭,“我也跑不掉了,这三十两还你,我不喜欠债。”
陆时宴也懒懒斜倚在坐,被白花花的银刺了眼,知她不如意,还诚心呛她,“进府后总归是你掌钱,你收好便是。”
“我尚未过门,就与人私逃被抓,小公爷不觉家门之玷吗?”
苏之瑾自嘲一笑,“你娶我是为了个好名头,舍皇赏娶平民,市街邻坊无一不赞,陆小公爷无门第之见,实乃臣中爱民典范。”
她也是前两日听二哥从外带来的消息,才知他娶她的真由,她早知她只是他名利场下的空壳,可她的婚姻被凭空献祭,苏之瑾只觉憋屈。
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逃出来,被他抓到,她也未有半点愧疚之色,她甚至在面对他时,有那么些许畅快。
她同他说过的,她不会老实。
“你已赚得名声,也可交差了。”
苏之瑾把银子放在几上,“大可趁此退亲,以苏氏无妇德之过,无人会指摘。你若娶了我回去,今日船上的人那么多,难保日后会撞见几个,若被兴风作浪的人翻起,怕是扰得你们家宅不宁。”
陆时宴陷入沉默,她想他定又在暗暗盘算了,但连她都能想通的事,他稍一转脑子就能反过味来,退亲,是眼下最有利于他的。
转念一想,没准二哥口中那些盯梢的,是他派的,就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下抓她把柄,以便退了这门亲。
就在苏之瑾以为他要开口说好时,反而听到他冷笑了声,“倒真难为你这般替陆府着想了。”
颇有几丝咬牙切齿。
她不明,这怎又惹他不快?
恰此时,马车倏然停下,苏之瑾知是到了,满心眼不再放在他身上,正欲打帘子往外看,先被陆时宴单手揽过腰,捉臂放躺在他腿上,轻易让她挣脱不得。
苏之瑾气恼,欲开言质问他又发哪门子疯,却觉细雨从车帘浇进来,是陆时宴掀开了窗,淡笑问外头的人,“柳编修好巧,打酒回来?”
“啊是,见过小公爷,若不嫌寒舍鄙陋,进去吃盏茶?”
熟悉之音入耳,苏之瑾瞬间止了动弹。
陆时宴微微垂首,见她乖乖趴伏在膝,似顺完皮毛的小猫顺巧,他勾了勾唇,抬眼道,“不了,待会要往桑侍郎家中去。”
柳仲宜点点头,这纱帽巷因离禁中近,便宜早朝,又地阔安静,不少官人买在此地,那桑府就在巷中,占了两街。
他作揖,“那就不叨扰小公爷办事了。”
“且慢,既遇到也不耽误琐聊两句”
陆时宴慢悠悠握住苏之瑾僵在一旁的手,轻轻揉捏,松她指骨,状若闲谈,“听阿瑾说,你今日要去平城赴任,怎还在家中?”
阿瑾
柳仲宜苦笑,他们之间已亲密到小字互称了?
雨小了些,汇成了绵绵雨雾,梨花先雪,不知从何处飘零而来。
他开口,嗓子有些涩,“劳阿……少夫人挂念,院中还有些公事未移接妥当,延搁几日,至二十再去。”
“是么?我倒是听陈太师盛赞你是少见的能人。”
陆时宴轻哂,显然不信是因公事延期,但膝上的苏之瑾已不想再听下去,到这一步就够了,“少夫人”一词从他口中说出,颇为荒诞,荒诞到让她锥心刺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