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见溪抬手阖上窗户的缝隙,高丽纸透进来微微白光。
“这次过来借住,恐怕得有个一两年。”
他顿了顿,叹口气又道:“我在京城没有根基,只能叨扰谢家,还望诸位不弃。”
“是啊,我们爷很想大家的,来的路上一直同我说呢!”方见溪随从林忠适时插话。
方见溪可不像是这样的人,景元没忍住,以绣帕遮面悄悄抿了抿嘴角。
她实在想笑,赵柳春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如此。
“多嘴,待我回去便罚你抄书。”
“我……我知道了,只是爷这回能不能别让我抄《女诫》了?”林忠哭丧着脸,像是方见溪怎么他了似的,他最怕抄书了,还总是让他抄女四书……那些东西他想了便头疼。
说完整个屋子里人都笑了起来,景元心想这方四叔果真是个有趣的人,让一个男人抄《女诫》,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方见溪见他不服,冷笑一声,偏头对上林忠:“那便抄《徐霞客游记》,抄五遍。”林忠大惊失色,却见他家爷慢悠悠拿起手上的白玉青花盏,细细端详着。
游记可比《女诫》长多了……他的确是个心思狠的,景元如是想到。
巳时一刻,厨房的管事妈妈来问今天的午膳如何安排。管事妈妈姓曹,梳着个光滑的圆髻,戴着一根素银簪子,只手上有个水头很好的玉镯,看着是个十分利落的人,说话也周全。
曹妈妈福了福身道:“奴婢想着四爷来总归不一样,不知道您是偏好什么口味的,咱们厨房里的厨子川菜做的最好,鱼唇席面也做的很好。”
尤氏在一旁道:“敬莲这么多年不来,该好好庆贺一番才对。”又转头问方见溪:“可要尝尝咱们候府里厨子做的鱼唇席面?”
方见溪知道这是尤氏礼重他,就没有推辞,只道:“那就麻烦嫂嫂安排,府里的味道总归是最好的,只我平时爱吃辣些。”
尤氏点了点头,爱吃辣,看来方敬莲身体是真全好了。她着重交待了几句便让人下去准备席面了。
“如今匪患不绝,我过两日得去剿匪,这一去没几个月估计回不来,你既打算住下,便替我好好照看家里。”
谢定求的语气不像之前,多了几分严肃,朝廷动荡,谢云仪谢云仕尚且稚嫩,如今他见方见溪性子沉稳,虽说没有入仕,但方才言谈间对朝廷局势却颇为了解,看的通透。
且父亲和方老爷八拜之交,一同出生入死,方见溪少时也曾住在京里,时常来江阴候府同谢云仪兄弟三人玩耍。
他信得过他。
方见溪点点头,慎重拱手道:“这是敬莲应该的。”
景元偷偷用余光打量他,见他说这句话时多了几分认真。一身白青色的长袍却随性又洒脱,头上只插着根玉簪,倚在罗汉床上十分懒散的姿态,方才的慎重神色已不见了,这时候看上去反而不像个世家公子,倒像个江湖散人。
这是真当候府是自己家里了,一点不见外啊!
她曾听婆婆说过,方见溪今年也才二十七岁,是方老夫人四十岁多时意外怀上的儿子。
这人十来岁便离家了,随着他师父上山,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自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他师父说京城人多,空气污浊,不利于养病,方老爷和夫人这才忍心将幼子送走。
听尤氏说,当时人走之后,方老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连着好多天眼都是红肿的,白日里几个儿子儿媳去请安,旁人来做客,言语间却不见一丝悲色。
后来方见溪再回来时,已经是五年后了,穿着跟个道士一样,仙风道骨,二老见小儿子面色红润,便知病已好了大半。
随后便视那老师父为方见溪救命恩人,再不提要将小儿子接下山的事,只将儿子全权托付,夫妻二人再不插手。
思绪翻飞,景元心想此人当真是命运多舛,自小便要与父母分离,漂泊无依。
景元跑着神,正在慢慢嚼着一块桂花阿胶糕,不知聊到了哪里,尤氏执起她的手笑着说:“你四叔有你母家的生意,你怕是不知道!”
温家主要是做酒楼和粮行的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明熹茶坊的生意最好,景元逐一思索,不知方见溪做的是什么生意。
“温家的生意做得大,当年我也是让了一分利才拿下的这笔生意。”方见溪见景元眼睛亮亮的,像是很疑惑一般望着他。
“我有几艘货船,温家的碧海楼需要常常进些海鲜。”方见溪继续解释,他对家里人向来都很耐心。
景元点了点头,碧海楼常常是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也是杭州府达官贵人,官家小姐夫人聚会首选,的确常常需要运送些珍贵的食材。
碧海楼有四道招牌菜,分别是鸡丝燕窝、翡翠珍珠鲍、蟹粉狮子头和龙井虾仁,其中翡翠珍珠鲍便是鲍鱼和干贝两种海鲜。
方见溪放下茶盏又对她道:“既然是自家人,日后我便知会一声,让船上的管事也不必跟温家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