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这样做,如果得罪了连小姐,请在她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不要见怪。”
“大宗主并非铁血无情之辈,她的父母、叔婶死于南京,两个堂哥、三个堂弟血战雨花台,以一个连的兵力阻击鬼子三个联队,战斗至最后一人一弹,拉响光荣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论起杀鬼子,没有人比她更激进。这一次,她计划兵分三路,分别指向货台、军部和泺源公馆……”
陈宝祥愣住,以上三个地点,都是鬼子的防守核心。
即便是南方军大部队开过来,也得掂量掂量,这个仗到底怎么打?
“那不可能,得有多少人马,才敢兵分三路?这是送死,不是打仗——”
“所以我说,陈老板,在大宗主眼里,只要能杀鬼子,哪怕一个拼一个,三个拼一个,十个拼一个……都得坚决干!”
“她疯了。”
陈宝祥脱口而出,但他同时理解,连城璧为什么那么恨日本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跟鬼子干到底。
“陈老板,在大宗主眼里,天下苍生,一律平等。你的儿子不死,别人的儿子就死,个个都贪生怕死,济南就完了,全国所有城市,都变成日本人放马牧牛的马厩和牛场。这种丧权辱国、遭人鱼肉的苦难情形,你愿意看到吗?”
陈宝祥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顾兰春的眉色与发丝。
“我是个唱戏的,唱戏救不了国,唱戏杀不了日本鬼子,唱戏也……我家乡被鬼子踏平,全屯三十二户,大小一百四十口,全都烧成了灰。”
陈宝祥涩声回应:“我知道了,我明白大宗主的无奈了。”
“陈老板,普天之下,烽烟荼毒,就算你儿子今天不死,日本鬼子进行细菌试验的时候,专挑身体健康的年轻男子,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直接抓到实验室去。在东北,这种事太多太多了。那些箱子既然来到济南,就是它们的最后一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顾兰春自顾自说下去,看来,无论陈宝祥回应不回应,她都必须说清楚。
陈宝祥如鲠在喉,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陈老板,引爆炸弹前,我们会提前投掷照明弹、燃烧弹,告诉孩子们,只要发生火灾,马上找角落趴下,不要乱跑乱叫,更别听鬼子的,老老实实救火。大火一起,五分钟后炸弹就被引爆,都在木箱位置——大年初四,深夜十一点。”
最后一句话,顾兰春压低了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她站起身,戴上帽子,把红肠倒在桌上,挎着筐子,转身就走。
“多谢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陈宝祥向着顾兰春的背影拱手,乱糟糟的内心,终于冷静下来。
“正月初四,半夜十一点……只要传文和传武不乱跑,别靠近箱子,就不会有事。”
陈宝祥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黑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
当夜,传文和传武回来很晚,进门时,已经是半夜十点钟。
两人脸色疲惫,但眼里却满含笑意。
“过年期间,只要留在货台上干活的,三倍工钱。从年三十一直算到正月十六。爹,我跟弟弟准备住到货台去,过了正月十六再回来,您看行吗?”
传文规规矩矩,向陈宝祥请示。
传武不管三七二十一,眉飞色舞,手里拿着筷子比划着:“爹,今天日本人从北平和青岛运来了很多武器箱子,专家们开箱验货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是崭新的长枪和黄澄澄的散装子弹,太馋人了!还有四个箱子,装的是冲锋枪。专家说,他们在长白山挖到了苏联人的武器库,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了四百箱武器弹药——”
“二弟,别打箱子的主意,你弄来了枪也没用,咱就是干苦力的,你拿枪干嘛使呢?”
“你笨啊大哥,咱有了枪,上南山占山为王,上大峰山参加八方面军……就算是把枪偷出来卖了,不比赚那几个辛苦钱轻松?”
“住嘴!”
陈宝祥见传武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只能开口呵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偷枪危险,不必多说。如果想偷出来卖钱,就太低劣了,白白玷污了济南英雄好汉的英名。
“爹,专家说,这些枪支弹药将一直向南,送到南京,给那里的部队更换武器,准备西进,进攻国民党的老巢。咱济南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武器送上前线,杀中国人,总得想办法搞破坏,你不让偷,不如一把火烧了!”
柳月娥给两个儿子热饭,刚刚端上桌,听传武胡说八道,气得咬牙切齿:“瞎说,你是去干活的,不是去惹祸的,快吃饭吧,别说了!”
陈宝祥这几天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有站在日本人这一边的,比如毕恭、毕敬、龙千里、赵无极、于书童,也有站在鬼子对面的,比如万花楼的人、八方面军的人。
他有自己的方向——“杀鬼子!”
只是,传文懦弱,传武又太稚嫩,两个儿子还不到接班的时候,让他们去杀鬼子,几乎不可能。
“货台上要是失了火,就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别靠近那些箱子,箱子都是上好的松木,板子里带着松油,一点就着。”
“知道了爹,不过把头说过,如果起火,就赶紧去铲沙子灭火,干得好的,另有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