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问话里的五个字,像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讲话的同时,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大夫。大夫被他看得脊背发凉,身体下意识后顷,嘴巴上却说:“自然为实!我看这女郎的脉象,她过去数月是否时常腹痛?是否有点滴出血?是否……”一脸问了数句,越说,底气越足。
他可是能在长安城里开医馆的人,对自己的诊脉手艺十分自信。虽然比不上宫中御医,可平素里,也有些朝廷大员找他拿药。
随着他的话,那个中年男人的面色一点点变得恍惚。他接连说了几声“有”,最后却道:“可是……”
可是,陛下不是女郎啊!
李如意脑子发懵。他险些把正想着的话说出来时,旁侧燕云戈道:“大夫,这种时候,可否施灸止血?”
大夫说:“自然可以!”说着,要从药箱里取艾条。
燕云戈却又拦了他一下,说:“你且告诉我,要往哪一处穴位上艾。”
大夫皱眉,听出他话音里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动手。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不满:“你们究竟还要不要救人!”
这句话说出来,没有人回答。
李如意反应过来了。倘若陛下真的以郎君之躯小产,这绝不是能让旁人知道的事情。最多、最多加一个全副身家都被天子捏在手里的张院判。而眼前人,不过一个民间大夫。他若知道,后患无穷。
至于燕云戈,他面颊微微抽动一下,重复:“哪一处穴位?”
被他看着,大夫又一次开始觉得脊背发凉。他咽了口唾沫,到底低声说了。
往后,他被请出门。
屋内逐渐飘起了艾草燃烧的味道。这样味道中,躺在墙角、被人遗忘的郭信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床边,燕云戈的唇依然紧紧抿着。他按照方才大夫的话,举着点燃的艾条,凑近陆明煜的几个穴位。
李如意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时不时又往窗外看一眼,见天色愈发明亮。
他在心中计算张院判家到平康的距离,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终于求来了张院判。
这时候,原先找来的那个大夫已经被侍卫们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临走前,尽了最后一份力,把参片切好,让李如意垫在天子舌下。
张院判来时,看着周遭景象,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再一搭皇帝的脉,他脑子“嗡”的一下,几乎动弹不得。
“院判不必多想,”这时候,李如意开口了,“好生治好陛下就是。”
张院判头脑还是空白,但常年累月的经验,让他这会儿能机械地说出:“前面的处理很好。那大夫有开方子吗?让我看看。”
……
……
从卯时到巳时,天子身上的出血终于止住。
他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面色青白。仅有微弱呼吸,证明天子依然活着。
张院判擦了擦汗,正好听李如意问:“院判,陛下如今这样,能挪动否?”
冷汗又下来了。张院判不敢再擦,想来想去,到底知道把一朝天子放在花楼里太不成体统,于是勉强说:“把轿子里外都裹紧了,让人慢慢地、缓缓地走,应该可行。”
李如意忧心忡忡,让人去准备。
又一番折腾。到晌午,这番动乱终于结束。
也是这会儿,在张院判来时终于被人记起来、“请”出去的郭信终于等到出来的燕云戈。
郭信大致琢磨清楚了。皇帝昨夜发了病,看起来快死了。可惜大夫来得快,人还是被吊住。
如今见到燕云戈,他迎上前,问:“云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