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用稚嫩的声音哄她“不哭哦不哭”,魏应洲又笑了。
小男孩问:“魏阿姨,你也想念你的爷爷了吗?”
“不,我爷爷过世得早,我没有太多记忆。”
“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想起了我的外公。”
她是幸运的,宗明山之于她,比书里的爷爷之于小胖更好。
是外公,在她幼儿园跑步摔了一跤、得了最后一名时对她讲“没关系,没关系,最后一名也很棒啊,你坚持跑完比赛了,很棒”;是外公,在她没有父母出席家长会时对她讲“没关系,没关系”,第二天他总会正装出席,永远第一个到;也是外公,在她吊儿郎当的青春岁月里,会对她讲“没关系,没关系,应洲这样就很好”。
魏应洲仰天,内心满溢撕裂之感。
她不是不知道,外公正深陷困境。
近日桥银的种种困境,早已掀起轩然大波。突遭的外汇巨亏、国际炒家的介入、宗家上下的集体失声,令桥银这头沉默的巨兽摇摇欲坠,离“咣当”一声破法只差一步之遥。甚至,连林洛雯夫妇也出于道义,旁敲侧击地对她说了一二。
她有预感,风波汹涌,她迟早逃不开风暴眼。
隔日,她的预感就被印证。
上东城负责经济发展事务的部长李斯亲自找了她一趟。
李斯,三十七岁,法学硕士,经济学博士,是上东城官方年轻派的中坚力量,一朝入公门,就以“为人敢言、做事敢当”著称。两年前,以三十五岁的年轻之姿赴任经济发展事务部部长一职时,在媒体见面会上,李斯如是说道:“我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家庭,上东城就是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家,我将为之赴汤蹈火,直到生命尽头。”
魏应洲和李斯有点交情。
论公,桥银作为上东城经济体中的重要一员,身为首席执行官的魏应洲在这十年里与李斯打过的交道不算少;论私,李斯的酒量深不见底,在上东城与魏应洲并称为酒桌上的两员虎将,至今无人摸得清这两人的酒量到底有多深。倒是有一次,魏应洲私下请李斯在家中吃饭,席间相谈甚欢,喝着喝着两人都喝出了点较劲的味道:都喝了这么多了,怎么对方还不倒?两人铆上了,喝了几轮,干完了魏应洲家里珍藏的好几瓶好酒,最后还是李斯退了一步,说:“魏总,咱们点到即止吧,否则明天我跟你都见不到上东城的太阳了。”
流年经转。
李斯与她打招呼,十分斯文:“魏总,好久不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魏应洲没有心情应付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来到东南亚私人小岛,李斯也十分懂得入乡随俗,笑盈盈地走过来,弯下腰,将一瓶白兰地放在廊下。他席地而坐,倒了两杯,拿起一杯,独自与她碰杯。
“呵,久闻大名鼎鼎的‘新加坡司令’,就是用这种樱桃白兰地调成的,确实不错。魏总,你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将自己困在此处,不值得。”
魏应洲失笑反问:“人生值不值,用酒量来衡量的?”
“是啊,会喝酒、能喝酒,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他肯定道,“有多少人,想喝酒都没得喝,想有酒量都不得。人生痛失这两大快乐,是为憾事。”
“我倒宁可拱手相让,换回普通的一生。”
“机遇与际遇,都是让不了的。命里注定的东西,无论好不好,你都得受着。”
“呵,言重了。我也可以挥霍掉它们,烧掉它们,杀掉它们。”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接受一个任人宰割的桥银以及任人宰割的一万三千桥银普通员工就可以。”
魏应洲脸色冷下来。
“我欠桥银的?”
“不,你不欠。但现在需要你的不是桥银,是上东城。先有城市,再有家,涉及这层面,个人荣辱永远让位于社会需要。”
魏应洲一怔。
李斯看穿她内心想法:“你认为我言重了?”
她没说话,意思是等着他的解释。
他没令她失望,他跑这一趟,就是专程为她解释来的。
“桥银的局面如今很复杂。国际炒家介入了,举牌是第一步,吞下是第二步,最终目的是什么,谁也看不清。我的判断是,桥银有可能是国际财团势力打开上东城的一条通道。”
魏应洲听得懂这里面的意思。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桥银。桥银扎根于上东城,与上东城唇齿相依,经过两代人的耕耘早已将触角深入上东城的诸多方面,高精尖的、科研的、基础数据的。完全可以这样说,吞下了桥银,也就吞下了上东城的一部分经济、社会、文化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