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就在岳胡二人越说越投机之际,两三里外,初夏熏风吹来的方向,随着曲端犹疑之后选择了果断来援,两千中军甲骑终于发动了突袭,大大缓解了张景部的困境。而与此同时,宋军各个应急组阵处也按照之前曲大的传令,以此次突袭为讯号,放开手脚,一时间,早就憋屈到极致的各处甲骑、轻骑一起出击,乃是从步兵阵列预料的空隙中蜂拥而出,朝着西夏人全面反扑。
而对着宋军骑兵的突出,已经杀红眼的西夏人居然选择了正面迎上。
战事,忽然间就进入到了决战阶段。
坦诚的说,人命是脆弱的,所以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有统领级别的御营军官上来便中了流矢,有的弓箭手披着一身皮甲,身上被射成了刺猬依旧活蹦乱跳,同样的道理,有传承了数代的党项贵人一下子便让自己的家族断子绝孙,也有疯狂的党项小子冲到宋军跟前投矛之后成功的全身而退。
但是,这些奇迹一般的小概率事件,在交战双方那庞大的数量基础之上,总会被轻易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诸如甲胄、军械、训练程度、士气等切实影响双方交换比例的那些东西。
而得益于这些因素,宋军占尽上风,但本该后退的西夏人依旧没有退却的意思,他们在强撑。
河畔,胡闳休与岳飞依旧缓缓行进,此时望着这一幕,虽然有些失神,却并无太多不解……岳飞经历了整个宋金战争,从河北到中原,见到了太多战争中人性扭曲的表达,胡闳休刚刚从西夏国中归来,也晓得西夏人一些情况,他们非常清楚西夏人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说白了,白牛纛也好,保家卫国也罢,当然是理由,但对于这些底层的,连军队都进不去的西夏部族成员而言,这些说不得也就是一个理由。
西夏这个国家,穷兵黩武,佞佛崇巫,底层百姓的生存就是那样,这些年好一些,但依然没有改变这个国家的本质。
当然了,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很快就会被鲜血给惊醒,然后彻底溃散的。
不过,就在整个当面的西夏军队陷入癫狂之时,有一处西夏军队却明智的选择了后撤……白牛纛下,西夏梁王嵬名安惠没有丝毫犹豫,在看到宋军大股甲骑气势汹汹冲了出来以后,他直接按照此番作战该有的战术,选择了后退。
其实,嵬名安惠麾下此时聚集着西夏人唯一一支临时拼凑的甲骑,全都是兴庆府的贵族子弟,照理说他没必要后退,甚至完全可以借着顺风之势与保家卫国的勇气与曲端拼一拼。
然而,这不是为了大局吗?
什么是大局?大局便是,西夏主力部队依然是无甲的轻骑,面对着宋军的甲骑,就该主动后撤,将宋军骑兵引诱出军阵防护范围,然后用轻骑的优势磨死对方。
所以,嵬名安惠的举动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当这位西夏指挥官脱离前线,转到安全的偏后方时,却惊愕的发现,西夏主力部队不知何时犯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错误,那就是部落轻骑居然与撞令郎们挤在一起,然后与宋军甲骑、轻骑进行直接肉搏。
而这意味着当宋军骑兵占据优势以后,西夏军此时拥挤的队列,将使得全军根本没有战术空间妥当撤离……当轻骑失去回旋余地的时候,也就丧失了自己最大的战术作用,届时很可能会失去弹性空间,直接全线溃退。
昨天晚上,李乾顺和自己口口声声,说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来着?自己决心亲自上前线以后,给李乾顺留了什么口信来着?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选择撤退来着?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轻骑的机动性,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作用?这是西夏军队面对着这么一支军纪分明的军队,此时唯一的一个长处!
可眼下这个情况,到底该如何调度轻骑猎杀宋军甲骑?
“宋军甲骑没有中计。”嵬名安惠身侧,一名金甲武士有些焦急起来,直接指向了曲端的旗帜。“应该是曲大,曲大这厮亲自领这股军势,怕是要回去了。”
顺着对方所指,嵬名安惠看了一眼曲端大旗的去向,忽然面色煞白。
而不及他出言,旁边便有部落首领黑着脸给出了判断:“不是要回去,他是要回身从外围去冲咱们的轻骑。”
此言一出,几名知兵的金甲武士与几名部落首领齐齐失色,此时,他们已经跟嵬名安惠一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如对面的曲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般……这个时候的西夏轻骑和撞令郎,未免太过拥挤了。
而一旦曲端率这两千甲骑沿着外线,切着宋军军阵一路向北推过去,根本不用等到谁谁谁撑不下去,此战怕是要直接全线溃败,外加血流成河。
犹豫了一下,头发花白的嵬名安惠忽然扭头下了一道命令:“随本王冲回去!”
周围武士无论金甲还是铁甲,纷纷震动,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轻骑自弃长处已经是事实了,此时大局已然落尽下风,这个时候回去,若失利又该如何?
但很快,梁王便给出了充足的理由:“前方只看到大纛撤出来,不见冲回去,怕是士气要因此受损的,何况国主自在前方,咱们不能放任曲大往那边去!与之相反,若能一冲得手,击溃张景,或者拿下曲大,此战便可全身而退了,宋军也不敢再继续行军。”
理由很充足,但还是那句话,若失利又如何?
唯独牵扯国主安危,所以白牛纛旁,金甲武士们率先响应,其余许多部族首领、贵族子弟头领,见到梁王与金甲武士下了定论,也都无言。
片刻之后,号角声再起,白牛纛也即刻折返。
而这一次,这面显眼的大纛毫不犹豫的一头插入到了宋军阵内,当此之时,银川平原上,西夏最后一股像样的战力彻底无忌,直接与装备精良的宋军展开了肉搏。
敌军来势汹汹,张景再也不顾忌什么军令,直接下令本部停止了向北进军,转而就地立阵,与白牛纛当面相对。
而看到此处陡变,曲端第二次改变了战术选择,他直接勒马,拽着带有丝绸罩衣的铁象调转头来,亲自往那面白牛纛发起了冲锋,却是从侧翼顶上,俨然是要试图将那面白牛纛给彻底包住。
双方三处,混战一片。
此处战场,一时间与周围各处并无两样,皆是血肉横飞,性命如纸。但毫无疑问,曲端那两千中军甲骑非但格外强悍,而且一直在养精蓄锐,所以一上来,曲端便稍占上风。
战事至此,双方都在拼消耗,都在等待。但毫无疑问,宋军到底是更强大的一方,尤其是那些无甲而又挤作一团的轻骑与撞令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溃,继而引发连锁反应。
不过,随着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一刻钟多一些,终于发生了主动撤离的现象,但最先撤离的却不是任何一处西夏部落轻骑,而是曲端当面的兴庆府甲骑,这些临时被征召过来的兴庆府贵族子弟,在发现自己根本顶不住宋军甲骑以后,率先丧失了纪律性。
一开始是零散的贵族子弟,然后是成队的,最后是整个军阵的动摇与崩溃,这些人,终于狠下心来,掉头逃窜,放任梁王嵬名安惠与国主的白牛纛,还有那些贺兰山下部族子弟出身的步跋子们,被曲端率领的宋军甲骑绕侧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