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黄信也不是傻子,他既然觉得有可能这件事是永乐帝授意李至刚干的,那肯定不能直接上书对喷,那相当于梗着脖子上去给朱棣砍,还是要讲究点斗争策略的。
于是,黄信让手下河南籍的御史提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位于河南布政使司的殷商太师比干墓及祠堂坍坏了一部分,但当地官府久久没有修理,请朝廷催促一下,让他们按照‘摊役入亩’的规定,出点钱雇人修一修。
遇到困难地方解决不了,就托人找关系,找京中老乡帮忙发声让朝廷重视、督促一下,这种事在明代的庙堂里,非常非常的常见,压根就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而且如果稍稍换位思考一下,地方官府不修也有不修的道理,之前便说过,中原腹地刚刚遭受了四年靖难战争的摧残,现在正忙于重建,活人住的地方都修不过来呢,哪有人力物力给死了数千年的比干太师修墓修祠堂?
而且从另一件小事也能看出河南布政使司财政的紧张情况,之前在朱元璋的墓前,朱棣跟周王交谈,事实上已经反映了,就算是周王复国重新在开封修王府这种大事,还是得皇帝亲自过问,河南布政使司才能抠抠搜搜地拨出两万石做额外补贴,两万石什么概念?当初姜星火在常州扮作粮食商人暗访,人家一家米耗子米店的存货都不止两万石!所以说眼下的河南布政使司的钱袋子已经是捉襟见肘,丝毫不夸张。
这封奏折,内阁经手的杨士奇、黄淮等人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大皇子朱高炽审阅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到了永乐帝那里,朱棣自然是扫一眼就过去了。
“屁大点事,别浪费朕的时间,交给河南布政使司找人随便修一修。”朱棣当时大约是这么想的。
至此,黄信安排这位河南籍御史要走的全部流程已经走完了,接下来就是静等结果。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河南布政使司哭穷,修不了。
在非原则性的小事上,大明地方的各布政使司,并非是朝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相反,互相踢蹴鞠才是常态。当然了,如果皇帝龙颜一怒了,那肯定还得乖乖干。
但是皇帝没那么容易生气,大部分事情也不是皇帝非要布政使司干,皇帝只是承担了中转的作用,把其他部寺或地方的请求通过圣旨等形式转达给布政使司,事情往往跟皇帝一文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修比干墓这种事情一看就不是皇帝授意的,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员们当然能推则推。
但消息传回南京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黄信总攻的时刻到了。
这是一次标准的借题发挥,数十名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的奏疏,如雪花般淹没了内阁,而且这次内阁的举动也颇为值得玩味解缙、胡广、杨士奇、胡俨,甚至包括金幼孜,这五个江西人一声不吭,直接把奏疏都递了上去,递到了永乐帝那里,然而永乐帝却并没能及时看到。
黄信这次以必死的决心,展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他的奏疏是这样写的。
“君子为国不为身,故犯颜谏净死且不避。
小人为身不为国,惟谗韬面艘,以苟富贵。
明君乐谏净而国以兴,昏君乐才韬而国以亡。
桀纣杀龙,逢比干,明效具在。
而后世人主,如秦隋之末,皆不监覆辙,国安得不亡哉?
陛下当以是为戒,臣工当以君子之道自勉,庶几共保大明之洪业。”
随后,陈瑛和他刚刚提拔的一众御史,也被以“骚扰地方”的名义弹劾了。
至此,图穷匕见。
修比干墓是假,借着“比干”这个历史上最早出名的谏臣,来反驳李至刚的奏疏,攻讦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这就是庙堂大佬们手段高明之处了,整个攻势暗藏杀机,却又偏偏不到图穷匕见,看不出任何端倪,等到刀锋闪烁的时候,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然而你以为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反击手段了?错,最精彩的连环计还没到呢,只能说李至刚下狱下的不怨。
正巧朱棣那几天去江北的凤阳留守司视察军务好吧,根本不是什么正巧,人家就是掐着这个时机来的。
被弹劾的陈瑛毕竟是骤升高位,狠倒是够狠,可惜经验还是欠缺了点,顿时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越急就越容易犯错,陈瑛本来就没朋友,这时候能找来商量事的,就一个纪纲。
特务头子能给他出什么好主意?那自然是直接从物理层面让人闭嘴。
于是两人琢磨了一下,试图还是用去年威吓这些江南好臣的老办法,直接把领头的抓了,剩下的自然不敢吱声了。这个办法在去年对付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时候,已经充分显现了威力,属于是路径依赖了。
当然了,他们也没有那么蠢,找的借口还是很靠谱的,用的还是调查是否涉及建文余孽的事情。
但是这次纪纲和陈瑛失算了,因为黄信已经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黄信不仅坐在府里大大方方地等纪纲上门抓人,而且自己把自己的“罪证”准备好了。
黄信贪污受贿,牵扯起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连带起了南京城里不少游走于官员、勋贵之间的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