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就有李至刚的岳父。
是的,李至刚的岳父不干净,这不是什么新闻。他从洪武朝就开始了,背后当然有李至刚的影子,这是南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
等朱棣回来,意识到手下鹰犬干了蠢事的时候,木已成舟,整个朝堂都知道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刑科都给事中周等手里捏着铁证,上书弹劾李至刚管教家人不严,有公器私用的嫌疑,朱棣无奈,把李至刚下狱,让纪纲停职思过。
讽刺的是,李至刚跟黄信是对门,住的就是当初姜星火和卓敬的牢房。
事情到了这里,黄信等人的反扑可谓是大获全胜。
作为变法在朝中的重量级支持者,好吧,李至刚支持变法,当然不是因为他认同姜星火的理念,只是他能从中得到权力以及更加靠近永乐帝。
但无论如何,李至刚被搞下狱,在京中变法与守旧的冲突愈发激烈的时候,显然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到变法的冲击,叫嚷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守旧派,趁着马上要到来的高皇帝忌辰,谋划起了更大规模的反击,而姚广孝、卓敬等人也有自己的难处,俩人支撑着总裁变法事务衙门这段时间虽然在稳步推进考成法等变法举措,却因为姜星火这个主心骨在江南忙着治水、建厂,也只能积蓄力量,暂时无力掀起新一轮的攻势。
整个南京城,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便是连寻常市井百姓,都嗅到了这种危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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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火听完夏原吉的叙述,沉默了几息,肯定地说道。
“李至刚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这是冲着变法,或者说,冲着我姜星火来的。”
姜星火的脸色凝重得仿佛暴风骤雨前的天空,看得出,他的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应对庙堂上接踵而至的狂风巨浪。
夏原吉无奈开口:“李至刚是投机者,这其实是他早晚都会经历的一劫。”
“我知道。”
姜星火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变法的力量太过弱小,绝大多数支持者只要他站在变法这边,无论他人品如何,抱有怎样的目的,我们都无法拒绝。”
“姜师,变法不能没有你。江南的事情,伱已经开了个好头,我可以萧规曹随做下去的,只要待会儿把这些事情详细交代给我就可以。可是京中的这次风暴,是真的凶险到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的黄信的举动,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授意。”
夏原吉的眉头没有那么紧蹙了,但语气里依然透露着浓烈的担忧。
姜星火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揉着眉心。
那张晒成小麦色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疲惫和痛苦,显示出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我知道……变法就像是徒手在压一把刚刚淬火完的刀,压得越低,刀锋弹起来就猛,越容易把人划得鲜血淋漓,乃至死于非命。”许久之后,他低声呢喃。
夏原吉闻言,叹了口气,又问:“那还坚持要变法么?还是说,像庆历新政一样半途而废?这次或许我们能应付过去,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危机只会越来越大,变法得罪的人,是会越来越多的。”
姜星火再度沉默,他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莫名的光芒,让人捉摸不清楚其真实的想法。
“变法,就意味着矛盾,意味着对抗,意味着牺牲……”夏原吉继续说道。
“我明白。”姜星火轻轻颔首。
他当然懂,也十分清楚,这样的决策对于变法主导者来说,将会产生怎样的代价。
任何事情都不是没有代价的,从直接的因果关系来说,正是因为姜星火在江南大刀阔斧地变法,打掉了白莲教这个江南士绅的白手套,而且在征粮、退田、控制佃息等一系列问题上,极大损害了江南士绅的利益,这不仅招来了江南士绅阶层的厌恶和反弹,更招来了江南周边区域,也就是下一步变法目标地区的相关势力的警惕。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条路都是孤独的。
想要走得长远,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连“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都没有,哪怕侥幸走上了巅峰,最终还是难逃被历史车轮辗轧淘汰的命运。
时代的浪潮如同是一把烧的滚烫的铁锤,一锤子砸下去,谁能够承受得住,谁活下来。
所谓的变革,本身就是拿鲜血浇灌出来的路径,是从无数牺牲者的尸体堆积出来的血肉磨盘,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但他仍然选择变法。
“这些年,我见识太多悲剧,太多痛苦了……”
姜星火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刚刚讲了太多话,嗓子稍微有些哑了,他用沙哑的嗓音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不愿意这些悲剧在我的手里发生,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世界重蹈覆辙,所以,我要发动变革,哪怕迎接我的是从肉体到名誉的全面死亡,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