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新浙东学派”都被噶了,但程颐-朱熹理学作为大明的官学,从元代被尊崇时算起,少说也发展了上百年,早就在全国范围内开枝散叶了。
甚至是海外,比如高丽宰相郑梦周、安南太上皇胡季犛,这些外国的大儒,学的也是程颐-朱熹理学。
嗯,按照名单分析,这次胡季犛作为归附的海外大儒,因为具有特殊地位,也被邀请参加了。
除此以外,南孔宗主孔希路作为当世儒宗,血统、声望双重无敌的人物,也是要来的。
再就是《永乐大典》的编撰官和监修官,鸿胪寺卿解缙和荣国公姚广孝,是以官方大儒的身份参加的。
杨溥看了看名单,分析道:“这么说,关学的敬诚先生、金华学派的师道先生,还有鄮山先生(高逊志),再加上胡祭酒,算是基本秉持同一观点的。”
杨士奇摇了摇头,只道:“关学杨氏位卑言轻,未必敢说话。”
杨荣反倒不以为然:“学术争论,这四位应当是都敢说话的,何况只要是有若思(胡俨)在,哪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光看其他人的话,胜算也不大。”
杨士奇今天有点投降派谋士的意思了,看来最近的事情让他颇为灰心丧气。
“胡季犛也不见得敢说话,孔宗主倒是唯一能稳压姜星火的,可最近不知道被姜星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
越数越让人沮丧,本来有孔希路这个SSR坐镇的情况下,只要是论战,程朱理学都是稳赢的,谁知道这位南孔宗主怎么了,对姜星火态度倒是颇为吊诡,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相当亲热。…。
剩下心学的张宇初,还有屁股就在变法派这边的解缙、姚广孝,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跟姜星火站到同一立场的。
这就成了名单上十二个人,三足鼎立的局面。
正方辩手:姜星火、张宇初、解缙、姚广孝。
反方辩手:胡俨、高逊志、汪与立、杨敬诚。
中立辩手:曹端、胡季犛、孔希路、王允绳。
但是这些所谓的“中立辩手”,说实话,会不会横跳到姜星火这一边,也是很令人存疑的一件事
至于这份名单为什么会到三杨手里,原因也简单,因为三杨作为内阁成员,他们的编制是不在内阁的。
在现在的永乐时代,内阁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办事机构,内阁成员的身份,属于是三杨的“差遣”,他们的编制是放在翰林院的。比如杨士奇、杨溥的职位都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杨荣则是今年刚提了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而在他们之前飞升出去的解缙,仕途履历是先任翰林院侍读,随后任《太祖高皇帝实录》编修官,修完《实录》升任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拿到了《永乐大典》总裁官和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副总裁官两个差遣,继而在两淮盐使司贪墨案后,直接飞升到了翰林院的一把手,也就是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养了几个月伤,补了鸿胪寺卿(正四品)的职位。
别看三杨天天指点江山,按理说也是能青史留名的三人组,但在永乐初年,解缙无论是才学、名望还是能力,都是稳压他们一头的,“连中三元”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而第一届内阁里,学术水平最高的就是解缙和胡俨,胡俨是钻研理学数十年的醇儒,而解缙则是不仅理学学得好,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音乐更是全能。
终明一朝,解缙书法都是能排在前列的,其人楷、行、草皆能,尤其是草书甚至影响到晚明不少书家,其草书笔法学自危素、周伯琦,并直追唐宋诸家,以米芾、怀素等人为来源,化用古法自成一派,落笔纵横超逸、洒脱奔放。
别的不说,单单是姜星火那一手“蚯蚓行路”的字体,就是被解缙给硬扳回来的,现在姜星火批阅公文的时候写小楷和行楷,也算是能拿得出手了。
所以解缙这时候都刚刚穿上绯袍,也就别指望年轻的三杨能真干出什么大事了,而这份名单交给三杨的意义,就是皇帝要派他们去国子监当场记笔记是的,也就是个书记员的活,以他们的学识水平和学术地位,甚至不够上场参加辩论。
不过跟他们同期的年轻人比,三杨的前途无疑是光明且远大的,翰林们是有明确的业务工作的,最基本的就是朝廷的编书工作,诸如纂修实录、史志诸书等等,要是碰到不修书的皇帝,或者先帝实录没那么麻烦,那就轻省了,几年没事干都是常态,平常就是诗文唱和或者给皇室讲讲课,但遇到永乐帝这种喜欢修书的,可就惨了。…。
现在翰林院的绝大部分翰林,都进了《永乐大典》的编撰组,跟三杨同一批的翰林们,这时候都在翰林院天天抄书抄到头晕眼花呢。剩下三杨等寥寥几人,负责日常参与起草文书诏令。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起草文书诏令还是去国子监记笔记,对于三杨来说,都不是什么繁重差事,这几位才华横溢、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一边体验着极度接近帝国权力中心的信息差,一边如同透明人一般只能看不能做什么,心态也是比较复杂就是了。
讨论完了名单的八卦,三杨又处置了一番内阁的事务,便一起坐在值房里喝茶了。
眼瞅着要夕阳西下,杨士奇说了些关起门的话。
“伱们说,这变法是不是真就是无可阻挡了?”
三杨年龄相仿,性情、品行更是高度投契,虽说不是亲兄弟,但这么久时间报团取暖下来,却是跟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了,再加上都在朱高炽这边,是坚定的大皇子派,所以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
对于杨士奇的心灰意懒,杨荣并没有太过意外。
一开始,对于变法这件事,谁也不看好。
当时姜星火还在诏狱里蹲着,没有人支持变法,变法唯一的支持者就是黑衣宰相姚广孝。
而正是因为姚广孝的大力支持,再加上皇帝的态度倾向于变法,才有了从建文四年开始轰轰烈烈的新政序幕。
变法新政的一开始就不顺利,景清的血誓给变法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被鼓动来集体叩阙的国子监监生们,更是差点让变法半路崩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