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还不理解,先生为何要在阳山画地为牢六十年。现在才明白,先生当年站在云安城头,面对排山倒海的义军,心情可能和我们现在差不多——心里明白何为大义,但要真做到放下旧日恩情,顺势而行站在大义那边,谈何容易。
“先生受的只是无关痛痒的滴水之恩,便为此内疚一辈子,我等面对的是敌国入侵,受的还是生养之恩,哪里能放手而去,若此战不成,唯一死尔。”
彼此轻声闲谈,时间也为之点点推移,满城秋风,似乎又萧索了几分。
而两人身后,便是两个铁笼,里面关着华俊臣和许天应。
华俊臣被重枷锁住双手,背靠栏杆坐着,眼神没有即将赶赴刑场的胆怯畏惧,有的只是发自心底的焦急,直勾勾望着天街尽头,并非期盼夜惊堂过来,而是担心这不要命的小子真来。
华俊臣虽然能力不强,但并非看不清局势。朝廷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只能殊死一搏,他和许天应就是鱼饵,而这座京城,就是北梁精心打造的屠龙大阵。
夜惊堂是厉害,但单枪匹马,又如何一人敌一国?今天只要来了,就是和他这岳丈一块赴死。
夜惊堂只要活着,这世上才没人敢动华家,他女儿也能余生美满,不会过半天苦日子,以夜惊堂的本事,有一万种办法给他报仇。
而若是今天来了,死在了这皇城之外,往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竹篮打水,华家事后必然被清算,他女儿也得守一辈子活寡,这是他这当爹的宁死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天街上下的气氛近乎死寂,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随时可能出现的夜大魔头之上,但也有人牵挂着城门楼前的牢笼。
天街侧面,禁军教头李光显,和在燕京豪门当金龟婿的陆行钧,结伴在街口悄然观望,眉宇间满是愁色。
李光显和陆行钧,都是华俊臣的至交好友,本身武艺也不差,如果兄弟在江湖上有难,二话不说便会提着刀剑过去搭救。
但现在华俊臣是扯上了私通敌国的事情,被朝廷抓住问斩,李光显和陆行钧都各有家小,哪里敢跑去劫法场,以他们俩的实力也劫不了,此刻只能干着急:
“糊涂,真是糊涂,俊臣那么不学无术的人,怎么敢干在国难之时两头押宝的蠢事。他以为他是华老太师,能稳居幕后算无遗策?”
“唉,俊臣这步棋其实没下错。事情到这一步,今天他即便死了,也能再保华家三百年富贵。怕就怕夜惊堂真来了,夜惊堂要是死在燕京,那局势就彻底乱了。朝廷怕各大世家人人自危倒戈,现在是不好动华家,但只要局势稳定下来,必然对华家秋后算账……”
“下棋把自己下死了还叫没错……”
而另一侧的酒楼中,青龙会的龙王和执事老刘,以及从南朝被放回来的十二楼、梁上燕,都在窗内围聚。
龙王本名江元驹,作为青龙会的掌门,往年一直很有城府,但此刻却还是露出了几分焦急:
“都说了不该来,他只要不去救曹阿宁,就弄不成这敌明我明的局面,现在朝廷反手一记将军,半点谋划的时间都不给,可如何是好?”
老刘知道整个青龙会,都把宝压在了夜惊堂身上,要是夜惊堂倒了,青龙会必被北梁朝廷乃至江湖清算,此刻也满心愁色,回应道:
“夜惊堂并非鲁莽之人,如果发现十死无生,肯定不会露面白白送死。”
十二楼和梁上燕,被夜惊堂赦免罪行放了回来,自然得记人情。十二楼略微思索了下,评价道:
“从国师手中劫法场,我等派不上用场,当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声东击西,帮夜大阎王转移视线。待会若他真来了,我就进宫刺驾杀梁帝,我就不信项寒师能连皇帝性命都不顾。”
老刘对此摇了摇头,毕竟他已经和掌门分析过很多次,北梁当前这局面,皇帝死了都没夜惊堂死了重要。
梁帝被刺杀,只要夜惊堂死了,朝臣扶持太子上位,北梁照常运转,出不了大乱子。
而夜惊堂若是没杀掉,西海和南朝的联盟就牢不可破,北梁要是没守住,梁帝保住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们都能想到这破局之法,梁帝和夜惊堂又岂会想不到?
“与劫法场相比,直接暗中挟持梁帝当人质,来换华俊臣性命,要简单的多。梁帝要是能被钻了这空子,那也不配当这么多年皇帝,现在定然就藏在密室里,夜惊堂敢去抓,不还是得被项寒师围住……”
“抓太子行不行?”
“事关大梁国祚,夜惊堂就是把太子当众炖了,梁帝都不会皱下眉头……”
而正如老刘所言,同一时刻,皇城内的某处暗室内。
房间极为幽闭,四面都是厚重石墙,梁帝在棋榻上就坐,五指间翻转着一颗棋子,安静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头发花白的仲孙锦,双手笼袖站在入口处,闭着眼睛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眼见时间快要接近正午,外面还是风平浪静,梁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围三缺一,方能诱使敌军出逃,伏而歼之。如今摆下天罗地网,不留半分生机,夜惊堂可能会被吓退,不敢到场。”
仲孙锦和夜惊堂打过交道,对此轻轻摇头:
“夜惊堂若正常是掌权者,今天绝不会来,但他虽然位高权重,却是纯粹江湖人,信奉的是‘侠义’。至亲有难畏死不至,他这辈子便不配再提刀。就算救不了,他至少也会露头尝试一下。”
“昨日夜惊堂潜入死牢,便没有被提前发现,仲孙先生确定今日,能提前发现夜惊堂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