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挽命人将东西搁在书案上后,便让众人退下了,只余陶姑姑一人在内堂伺候。刚开始还好,虞国夫人看着妘挽拿来的东西表情平静,直到看见那副少女嬉水图,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震惊异常,猛然起身,从不离身的经串砰然落地,她也未曾理会,只是上前紧紧抓住画轴,细细地看着上面的一笔一线,瞬间潸然泪下,尘封几十年的往事如潮水般一下子涌入脑海。
那个人喜欢看书作画,除了山水花木,还喜欢画她,每每有得意之作便会当做礼物偷偷地赠予她,看到画上鲜活灵动的自己,她问那个人是何时画的,那个人道,她的每一个神情都深深地印刻在脑中,只要想画还不是信手捏来。年少情深,总会故作从容,说尽这世间最美好的情话,轻易许下往后余生都难以兑现的承诺。
本以为这画只是巧合,可直到看到画旁的那几句话,才意识到这绝非巧合,“沅有芷兮澧有兰,倩影浮动绕心潭,山有木兮木依枝,愿得一心不相欺。”这个世上只有那个人才知道这些话,虞国夫人情绪激动地握住一旁陶姑姑的手道,“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会是他吗?是他吗?”陶姑姑亦是热泪盈眶,语重心长道说,“小姐…莫急…莫急啊…”
妘挽适时地道,“夫人和姑姑……难道认识那个姓罗的画师吗?”当听到画师的姓罗后,虞国夫人更加手足无措起来,竟喊道,“不行,我去出宫,我要去找他……”陶姑姑赶忙拉住她道,“小姐,您疯了吗?您眼下在王宫,岂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况且事情还没有确认,万一是虚惊一场呢,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稍稍安抚了虞国夫人后,又转身对妘挽道,“太子妃莫怪,您刚刚口中所言之人……有可能是夫人失散多年的……故友,夫人一时激动才失了分寸。”
妘挽道,“原来如此,听说那人……就在东夷这次来访的使团之中,若想知真假,唯一的办法便是出宫一趟,可眼下……”突然妘挽故作灵光一现道,“夫人莫急,妘挽有办法了,虽然您出不去,但是陶姑姑可以出去啊,嗯……就以回礼为由,派陶姑姑前往东夷驿馆,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那个人了。”
“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虞国夫人高兴道,可转念一想,“但陶姑姑…这些年都未曾出宫,人生地不熟地就算到了驿馆,怕是也难寻着人吧……”妘挽道,“夫人顾虑的是,不如…我同姑姑一道出宫,这样就有了照应。”陶姑姑道,“太子妃说笑了,您同夫人一样怎能轻易出得宫去。”妘挽笑道,“姑姑去回礼,定然会带些侍婢,只要我办成侍婢的样子,就行了。”陶姑姑连连摆手道,“这…这如何使得,您金枝玉叶怎么…能办成使唤丫头呢?不妥,不妥。”妘挽道,“姑姑,事急从权,反正我偷溜出去也不是一两次了,就算被逮到,也是我贪玩罢了,不会连累到夫人,这算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了。”看着自家小姐无比渴望的眼神,陶姑姑无奈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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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相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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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得到了玉临宫那边的首肯后,陶姑姑便带着几个侍婢和回礼出了夕颜宫,而乔装打扮的妘挽亦在其中。本来以为一切会很顺利,可谁知在出宫的宫道上,竟迎面撞见了进宫的太子,妘挽赶紧将头沉沉低下,隐身于众人之中大气不敢出。行礼问安后,凤凛向陶姑姑道,“姑姑这是要去做什么?”陶姑姑强装镇定道,“回殿下,太子妃孝敬了夫人一些东夷送来的礼物,夫人很是喜欢,礼尚往来,也让老奴去…送些回礼。”凤凛道,“这样啊,太子妃可还在宫中?”陶姑姑一听,顿时有些冷汗直流,“回殿下,在…是在的,不过…此时应该是…同夫人念经打坐,若殿下有事……可稍后再去。”凤凛看了一眼陶姑姑,没再说什么,便大步流星而去。目送走了太子,陶姑姑和妘挽心中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出宫的步伐又加快了不少。
出了宫门,坐上备好的马车,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东夷驿馆。妘挽刚进门,陆暮笙身边的玄风便认出了妘挽,等大家进入库房后,玄风便来到妘挽身边道,“姑娘,这些都是贵重物件,需要造册核对,请您随我来一趟。”妘挽会意,便拉着陶姑姑一同前往,陶姑姑吩咐其余人道,“你们摆好物品后,在院中等候,不要乱跑,失了礼数。”待众人应道后,便同妘挽一道在玄风的指引下来到了后院。
刚进入后院,入眼的便是一袭青衣之人,正端坐于院中品茗。只看背景,陶姑姑似乎就觉得眼熟,不觉上前走了几步,待看清那人样貌的一瞬间,竟老泪纵横地跪下道,“二……二公子,小姐和老奴…等您等的好苦啊……呜呜…”
妘挽亦要上前,却被玄风拦下道,“姑娘,陆公子有请。”妘挽只得跟着去了另一间别院。立在回廊之上的陆暮笙,在看到妘挽时便拜道,“公主真是聪慧,这么快便有所行动……”陆暮笙话音未落,却被妘挽不由分说地上前“啪”一巴掌给打断了,“公子,她…”一旁的玄风刚要替陆暮笙鸣不平,却被他抬手拦下了,妘挽哽咽道,“这是一巴掌…我是替丹夏打的,她那么信任你,临死之前都在维护你,可你呢,那么轻易就将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呵呵…”陆暮笙自嘲道,“我等凡俗之躯,所能做的不过是……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罢了,陆某这条命迟早是要赔给她们的,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秋风习习,秋叶沙沙。陆暮笙和妘挽在院中石桌处相对而坐,陆暮笙给妘挽斟上一杯热茶道,“关于我们的事,公主知道多少?”妘挽道,“虽然不晓得前因,但略略也猜出来五六分吧。”陆暮笙喝了一口茶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说到底这件事与你也有些渊源。”妘挽疑惑道,“与我有何相干?”陆暮笙道,“哦,准确地说是与您的母后—霍王后相关。”
在妘挽怀疑地眼神中,陆暮笙将一段深埋已久的往事娓娓道来,“罗家曾是炎国最负盛名的冶炼世家,当时的罗家家主曾不远万里携带亲眷前往漉州岛,借助岛中独有的阳火研究冶铁之术,这其中就有他的三个儿女,女儿罗芷,就是现在的虞国夫人,养子罗青,就是我的父亲,和…亲子罗升和儿媳楼氏,就是我的…亲生父母。终于,经历了十年的潜心钻研,冶铁之术终于大成。喜讯很快秘密地传到惠阳,因为其对炎国的未来至关重要,所以轩辕宏,也就是当今武王,亲赴漉州岛探访,也就是在那里……轩辕宏遇见了虞国夫人。本来一切顺利,大家都可平安离开,谁知一日清晨,漉州岛却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山火,整个岛屿一日之间变成了废墟,也许是天意吧,父亲和当时刚刚出生的我…侥幸存活了下来…”
“其实当时活下来的还有武王和虞国夫人,只是你们当时不知道罢了。”妘挽道。
陆暮笙继续道,“不错,我们能活下来是靠运气,而他们能活下来大概是靠保护他们的暗卫们以命换命吧。我猜想,他们应是沿着海水,一直漂到了黎国的梅江城才被人所救…”“什么…梅江城?”妘挽惊讶道。“不错,正是梅江城,”陆暮笙又抿了一口茶道,“那场剧烈的山火不仅毁了漉州岛,还波及了离岛最近的梅江城,之后的事,想必公主亦有耳闻,尚未出阁的霍氏女亲赴梅江城抚民赈灾,说不定那时的武王也受过你母后的恩惠,只可惜,他毁你家园之时,却未念及这些旧恩…”
阿爹和阿娘因那场浩劫而结缘,而阿娘却阴差阳错地救了劫后余生的武王和虞国夫人,这才有了如今的轩辕凤凛,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妘挽道,“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虞国夫人还在世的?”陆暮笙道,“天和五年,武王为迎接夫人和王子回宫,举办了盛大的祭天仪式昭告天下,并请了诸国前去观礼,我的父亲便在东夷使团之列。虽然当时离得很远,但朝思暮想的模样怎会轻易忘却,所以父亲一眼便认出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