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人冷冷笑道:
“幺幺和空仔,还被我们挡在身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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峦先生一怔,拿着石板的手不觉顿住。
车夫也在这一刻擒住他,扳过峦先生的手臂压在他背后:“您怎么啦……他们、他们不像凶徒啊,您是不是看错了?”峦先生直勾勾盯着山坡的下方:“我看得真切,手持血刀,杀气腾腾想要上山顶。没听见他的啸叫吗:‘我就是冲神明而来,要劈开它的宫殿。’”
可是,根本没有谁说过这句话啊。
坡面上,泥土慢慢稳定了下来。但只是脆弱的平衡,颤颤地随时都可能再下滑。
银发人抬头仰望着。他知道,出现幻觉的人,所见的幻觉对他们来说就是真相。没有必要争论事实,他只冰冷地反问道: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想伤害神明呢?”
他原本是愤怒的,可对方话音一出,银发人却愣住了。
峦先生说:“我不知。
“但我要保护它。不让神明,受到哪怕一点威胁。”
车夫闻言,又急又气地试图说服他:“可峦先生,好像只有您能看到神殿啊,仙山其他人都没见过,您是不是看花了眼——”
“对啊,我知道,只我一人。
“可正因为只此一人,我才要拼命——才要不惜一切为它御敌,——”峦先生说,“我不管敌人是谁,不管有什么目的,我只知道,如果连最后一个坚守它的人都没有,神明该多么孤独啊。”
银发人看着他,瞳孔骤然一缩。
他握紧了栀子的手。勉强向峦先生问道:“是吗。
“你为什么,这样敬重神明呢。”
“因为它赐给我灵感。让我得以写诗。”峦先生回答。“让我时常能感受到,常人无法体会的生命的诗意。我也想不明白,它为何会接纳我这等粗鄙之人,尽管我的祈求都是那么简陋而苍白——”这真是荒诞至极的疯话,一旁车夫听不下去,伸出手重重擂了他一拳:“你在胡说什么?那是你写的诗——是你自己想出来、自己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诗!什么神明给的灵感,不是你辛苦练习的吗?不是你又缝衣服又修炉灶,体验生活得出的感想吗?!”难道不是吗,峦先生放弃了豪宅与旧友,遁入寂寥的山林就是为了写诗。一切成就分明理所应当,可他却说这是神的恩赐,那么卑微,又忠诚得近乎癫狂。
然而,银发人理解他了。
完完全全理解。
他知道,那些怀有异常天赋的人,就是如此诚惶诚恐。自我折磨也在所不惜。
也许诗歌太过玄妙,可以换一个具体可感的例子:银发人有一个“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同样有某种难以想象的法力。
出生就有。其他人怎么也无法习得。那位朋友做出过翻天覆地的壮举,也看见过,世界之外,人们无法见到的瑰丽世界。
他当然觉得幸运。但也无比害怕:因为不知道,这力量是怎么来的。
正如莫名降临在他身上,那股力量也可以倏然离开。他不敢设想,体会过强大滋味的自己,就像见过仙界的魂灵,怎还能忍受法力消失、如地府般空寂的漆黑呢。
而且,因为不知那法力为何物,朋友控制不好它。
反倒像被控制,仿佛像巨大的恶灵,借自己的身体把力量发泄|出来。
正是这种仓皇的心态下,他的法力终于失控,铸成大错直到现在还未能赎清。往事不必再追忆,银发人只是想:眼前的峦先生,也不过可怜、可笑、旁人无法共情的寂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