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被淋满煮沸汤汁的勺子砸到额头之后,在整整一天时间里,都持续传递着清晰的痛觉。
而有一些痛觉,则来源于无法分辨的地方。只是似有若无地在心脏深处试探着,模糊地传递进大脑。
比如,那套永远不可能统一的餐具,在少年时期的许多个日夜里,都持续在他身体里产生出源源不绝的痛苦。
像有一台永动机被铆死在躯壳中,痛苦没有根源,永无止境。
眼前餐桌上,那只惨白的茶杯,和记忆里难以描述的痛觉重叠起来。曾经费尽心机终于忘记的事情,终于再度被点燃。
“开心吗?”沈棠风扬起笑容,黑洞洞的双眼深深望向何惊年。“在这里,你很开心吧?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会一直留在这儿,对吗?”
“当然。”原辞声放下茶杯,举止优雅,却在杯盘碰出不轻不重的响。“年年很喜欢和糕糕在一起,糕糕是他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外人又怎么能和有血缘关系的亲父女相比。”
沈棠风恍若不闻,只静静注视何惊年,说:“年年,我说过,我理解你想要补偿糕糕的心情,也很愿意和你一起关心糕糕。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真的、只是单纯地在意糕糕吗?”
何惊年睫毛一颤,“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沈棠风笑容依旧,“年年,你能向我保证,在这里的时候,你心里想的人,真的只有糕糕吗?”
何惊年喉结滚了滚,“我可以”三个字刚要说出口,余光里却冷不丁撞进原辞声的视线。像被带有磁性的小勾子牵引,他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下头。
一瞬凝止。
又迅速别开。
好险,又差一点落进那面碧绿深邃的湖泊里。
很可惜,这短暂的失神逃不过沈棠风的眼睛。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祝你们愉快,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棠风!”何惊年赶紧去追他。沈棠风转身时那一刹那的失望表情刺痛了他的心,他从未见沈棠风露出如此惨淡之色。
然而下一秒,胳膊被人紧紧握住,原辞声不让他走。
“别去。”原辞声嗓音极是低沉,“你就留在这里好吗?就这样,跟我和糕糕在一起,可以吗?”
手指传来柔软的热度,糕糕的小手攥紧他的指节。小姑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可能又要离开,所以用一点小小的执拗,不让他走。
何惊年闭了闭眼,仿佛被抓住的是心脏,心跳都变得疼痛而缓慢。他舍不得女儿,想一直抱着他的小姑娘。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得不去追沈棠风,不仅是因为沈棠风被他伤了心,更是因为……
“年年。”
耳中再次涌入原辞声的声音,是乱流的沙沙杂讯,干扰本该整齐有序的情绪。
“年年,我和糕糕都需要你。”
“年年,我真的很想给糕糕一个完整的家。”
“年年,拜托你,不要离开……”
“对不起。”何惊年低下头,轻轻地、但是很坚决地挣开了他。“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必须去找棠风。”
原辞声呆住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兜头袭向了他。那么小的一个动作,却在眨眼间轻易将他击垮。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理由留住何惊年。他心知肚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在何惊年心中都没有分量。
过去,何惊年执著地爱着小少爷;现在,又坚持要和沈棠风在一起。虽然他一直都在,却永远是被翦除的选择。
他真的没有办法,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甚至妄图用孩子挽回他。
却没想到,即使他有何惊年的骨血又怎样,他留不住何惊年的人,更留不住他的心,到头来被留在原地的,只有他自己。
原辞声略仰起头,屋里阳光明媚,他却觉得世界突然暗了。
暗得不见天日。
可明明,他是从来不怕黑的。当年被原正业关了那么久,独自捱过了不计其数的黑暗日子,他都没有屈服求饶。但现在,仅仅是何惊年背向他的影子,就彻底夺走了他眼睛里所有的光芒。
何惊年到底追上了沈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