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荷院里,小丫鬟们各个愁眉不展。
平素一向清静的水阁外,此时丫鬟婆子忙成一团,无数牵着铃铛的红绳摆成奇异的形状,细细的紫色枝蔓从水阁轩窗伸出来,尾端一直蔓延进结着薄冰的湖水里。
冰莹的雪花缓缓飘落。紫蔓外冻了一层霜,煞是好看。
轩窗仍四面敞开着,寒风从湖面而过时,似乎将书阁都冻透了。
“砰——”
门被重重推开。
“哥?”沈稚讶然,“你怎么回来了?”
沈瑞一身戎装,尘土乱灰下显得脏兮兮的,此时愣怔怔傻站着望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眼圈儿慢慢红了,“你给我写了那样一封信……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沈稚斜靠在软枕上,面色冻得冰雪般苍白,本就单薄的身形看起来比三月前又清减了许多。
沈瑞一把抢过她手中折报,吼道,“别看了!你不冷吗?”
她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怎么可能不冷。
沈瑞声音又小下去,“你给我说说,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摆出这样的阵仗,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虚弱地笑笑,“我就不该提前给你。明明说好了,半月后再拆,你怎么就…不能多忍忍呢?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孩子气。”
沈瑞“砰”地将折报摔了,发了好大脾气,“孩子气他奶奶个熊!那分明…分明就是封遗书啊!我亲妹子!给我寄了封半月后拆开的遗书!我…我若真听了你的,半月后拆开……黄花菜都凉了!呸!呸呸呸……不凉,我妹妹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你今日就离了这邪门的书阁,搬到我的吉祥院里去住!我搬汀荷院里来。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是草本,一年一生死也忒不吉利……”
沈稚听他絮絮说了半日,终于撑不住笑了,“你别急。哥,我说真的,那信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怕我出了事,你措手不及,这才将关州五年、十年的谋划写在信里予你知晓。但你妹妹福大命大,又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真有事的。”
沈瑞鼻子一酸。
坐过来,粗糙大手握了她的,“妹子,那蛊……咱们不解了,行吗?”
沈稚温柔笑着。
坚定摇了摇头。
沈瑞颓然泄气。仿佛间,脊背都弯了几分。
“稚儿…你为了什么呀。我已经问过姑姑和束云道长,你那蛊明明已经压制住了!主蛊跗蛊之间,好不容易才达成如今这微妙的平衡,安生得紧!便连那月月发作的蛊毒都互相消了……你又何必自此时非要行险,一定把它连根拔除呢?就让它安安静静的待着,一辈子都不发作,不好么?咱们不拿命来赌……行不行?”
沈稚面色苍白,笑容隐隐悲伤。
沈瑞绝望低吼,“为什么?”
她垂眸,半晌才道,“为了不亏欠。”
初冬的寒风从轩窗穿堂而过,沈稚衣裳单薄,沈瑞急忙上前要给她披上大毛斗篷,她伸手拦了,“不可。小心脚下。”
沈瑞低头,那些奇怪不知名字的紫色藤蔓竟系满在矮榻四脚,枝枝蔓蔓地铺了满地。湖中水气沿着枝蔓而上,在地上结了一层紫色的冰。细细看去,似有荧光闪烁其中。
火萤蛾粉?沈瑞心中一动,却并不在乎这解蛊的神怪之道。“你亏欠了谁?”
沈稚指甲陷进掌心,偏过头去,“……阿蛮。”
双生蛊名为双生,可实情并非如此。主蛊消亡,跗蛊会死。可跗蛊若出了什么事……主蛊几乎不受影响。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完整的真相。
这是她对上辈子深深背叛过她的拓跋临羌最后的防备。
倘若他日历史重演,漠北新王义无反顾带着他的凶夷铁骑南下,她体内蛰伏的双生蛊就是刺杀他的最后一个办法。只要她自尽,他就会同时死去。
沈瑞一怔,“若不连根拔除,即便蛊毒不再发作,这生死大事仍是牵连着的?”
沈稚点点头,“是。我若不动这蛊,就会一直如此。”
“这……他知道吗?”
沈稚笑容微微苦涩,乌发未挽紧,垂下一缕落在腮边。“他不知。”
从前她也曾瞒得心安理得。
可自从想通了那件事后。每每忆起从前是怎样迁怒他、苛待他、戒备他……只觉呼吸都带着几分心痛。
沈瑞挠挠后脑勺,“既然他不知道,那你就别说呗。好好保养自己,争取活到七老八十的,比他晚些再死!像这样以命行险,若是赌输了,你们俩岂不是立时双双归西?太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