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行过去,将头轻轻枕在她膝上。沈稚指尖绕着他的一缕头发,顺手给他编起了小辫子。同之前在汀荷院中一模一样。
“小姐…”他哑声,“阿蛮还有多少时候?”
沈稚手上不停,“你身体太好,且得有一会儿呢。别怕,这药不怎么疼的。”
“嗯。”
沈稚编好一绺头发,轻声叹息。“阿蛮,你这么乖,倒有几分让人心疼。只可惜,这药没得解了。”
“嗯。那小姐会一直记得我么?”
“不愧是你啊,阿羌。”沈稚轻声浅笑,“死到临头还不忘和我讲条件。不过呢,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阿羌知无不言。”
“前一世,你为什么要杀我?”沈稚缓缓道,手中动作依旧轻柔,仿佛怕扯痛了他,“我上辈子到死都耿耿于怀,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感觉到他浑身都在绷紧,沈稚忽然就笑了。“紧张了,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敢做不敢当么?阿羌不是说……足足爱我了我两辈子么?这句话也是骗人的吧。”
他嘴巴闭得死紧,始终缄口不言。
可沈稚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煎熬一般,轻易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开玩笑的,我知你没说谎。阿羌,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想着,既然喜欢了,那就宁愿逼死我,也不愿我将来嫁给旁人?”
“不是。”
沈稚始终在给他顺着头发,就像之前爱抚那只小猞猁一般。此刻却将手拿开了,声音也倏然冷了下来,“左不过这药无解。你此时不说,以后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不是的,我从不曾……”
凶夷人深邃的眼睛里溢出晶莹泪滴。
沈稚暗暗叹息,终于还是给欺负哭了啊。阿蛮这副异族相貌俊美无俦,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轮廓越深邃、五官精致。哭起来也就更好看了。
她轻声叹息,“不曾什么?不曾想过要逼死我,还是不曾偷偷恋慕我?”
“阿蛮,你这样难过,看来是不曾想要逼死我了。难道是意外么?”
见他神色挣扎,沈稚叹了口气,“若果真是意外,你今日将命赔给我,我以后就都不记恨你了。”
见他倏然抬眸,沈稚声音怜悯,“你以为是意外的话,我会心疼你?不会的,我上辈子死得那么惨痛……这辈子只让阿羌赔命而已,已经是格外优容。”她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尾,拭去那湿润泪痕,“你之前做了我的药人,也没少吃苦受罪,就当偿了那一匕首的痛。这时又还了我一条命,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若有来生……”她轻轻抚在那烙痕处,“我以此来寻你,好不好?”
凶夷人眼眸微亮,哑声回一句“好。”
沈稚满意眯了眯眼睛,“那你就说说吧,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回眸看了看长线香,“也许还来得及。”
凶夷人眸光渐渐幽暗,“我当年回到漠北后……”
沈稚听了半日,闻见他和沈瑞如何瞒天过海、伪造战事时,想到凶险处只觉惊心动魄。一颗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摸着他软毛头顶的手几次差点直接揍下去,又强忍了,默默捏成拳头……
阿羌的叙述极分明,语调也没多大起伏。只有在谈及她远在都城,对边关战况毫不知情忧急心焦时,低沉的嗓音才偶尔发颤。
他说得很简略,多惊险处也只是一笔带过。
“后来,使臣回漠北,我才知小姐竟然……”提及此事时,始终面色平静的凶夷人蓦然一口鲜血涌出。
他淡定地后撤一步,不使血污沾染她的裙角。
“阿蛮!”沈稚却骇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高声喊了一句“竹雨——”
竹雨匆匆进屋,看到阿蛮襟口的血迹时也愣了一瞬。
沈稚急得声调都变了,“竹雨,快…快给他诊脉!”
竹雨一诊之下,松了口气。连声安慰,“小姐勿忧心,只是一时情绪惊动,血不归经,这才妄涌上行。并无大碍的。”
沈稚头脑中嗡鸣渐止,一颗心慢悠悠落回胸腔里。这才转头去看阿蛮,却见他神色愕然。沈稚想也不想,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啪——
那声音极脆,回声响亮。
竹雨一缩肩,恨不得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