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对劲。”霍且非如此评价现在的韶言。
“师父要比你知道的更了解你。你小时候,我总夸你听话懂事。但你这孩子还有一个特点,主意正。”老头说,“道理你都懂,但心里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又聪明,明面看不出你在想什么,然后你就蔫蔫巴巴地趁人不注意,偷偷做坏事。”
“你又死犟,只听自己听得进去的话。认准的事情,谁劝都劝不回来。”老头叹气,“我年纪大了,懒得和你斗智斗勇。把话摊开说,言子,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真的变成个疯子。”
韶言低头沉默不语,半晌,他才抬头:“师父,徒儿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霍且非骂他,“我今天让你重新把你师兄埋回去,那明天呢?后天呢?哪天你再把他挖出来?玩呢!”
“你动用白狐的妖力才保他尸身不腐,这事我还没和你计较。”霍且非把韶言的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但还是不解气。
老头道:“我本来打算给你师兄留个全尸,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师父!?”
韶言猛抬头。
“别和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你说师父狠心,老头也认了。言子,你还没糊涂到不懂事的地步。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这对劲吗?你师兄要是活着,看见你这般模样,他会怎么想?”老头恨铁不成
钢,越说越来气,一耳光抽在韶言脸上:“醒醒吧!”
老头声音拔高:“你师兄走了半年,我以为你多少能走出来一点。结果呢?你反而越陷越深了。”
“如今看来,要想让你过回正常日子,必须得断了你所有念想。”他背过身子。
这韶言也清楚。
可是……他毕竟是人,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绝对的冷静理智。
韶言看向曾暮寒,一种难以压抑的痛苦情感蔓延全身,他心如刀绞。
“这对我是不是太过残忍?”他问师父。
“这对我是不是也太过残忍?”师父问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徒弟了,你还要我再失去另一个徒弟,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你师兄的血煞我无能为力。可你呢?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形销骨立海棠花落?这本来是能阻止的,你却想让我不作为。”他叹气,“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你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去死,但你绝不能因为你师兄去死。”
言尽于此,霍且非知道,韶言应该听进去了。
他叹气,拍了拍韶言的肩膀:“去准备柴禾吧。”
“……不能再等等吗?”
“再等等,又该狠不下心咯。”霍且非这话也是说给自己。
老头看向墓坑里的大徒弟,深深地叹气:
“这对老头子我又怎么不残忍。”
可死人总要给活人让步。何况,如果曾暮寒知道了,对这样的安排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更可能因为师弟糟践自己的
行为生气。
柴禾堆在曾暮寒的身边,霍且非举着火把,站在韶言身侧。
师徒两个在彼此支撑对方的决心。要是只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的。
霍且非和韶言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韶言别过头,捂住脸,似乎是撑不住了。
他缓缓蹲下去,霍且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做师父的知道,他在哭。
韶言小时候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他几乎从没有哭闹过,任何时候都是乖巧听话又安静的。
唯一一次哭,还是霍且非抱着他上山的时候。
那还是在二十一年前,韶言三岁,远离父母亲族,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但他哭,不是因为这个。
他那时才三岁,却已经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被父亲母亲彻底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