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一年,霍且非再次见证到韶言的崩溃。
那次是生离,这次是死别。
不同的是,这次韶言哭得很安静。
人在极度悲痛的境况下,是哭不出声音的。
韶言感到后脑一阵刺痛,在霍且非担心的目光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您说得对。”他声音嘶哑,“是我庸人自扰了。”
“请您将火把给我。”他轻声说。
“言子……”霍且非欲言又止,他明白韶言的意思。
“让我来吧。”他苦笑,“这事情对您太残忍了。”
老头很想反问他,这对你就不残忍吗?
但韶言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的心已然被千刀万剐,还怕这最后一刀吗?
接过火把,韶言问师父:“最后的时刻了,师父,您还有什么话要和师兄说吗?”
他这一句话,让霍且非悲从中来。
老头再也不克制,边哭边骂:
“狠心的徒儿!你怎地就不听你师父和师弟的劝,就非得下这个山?血煞在身,天命难违!老天将人收去,你倒是两眼一闭从此享受极乐去了,留我们一老一小在人间,让我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这孩子!”
霍且非捶胸顿足,再受不住,转身走远了。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实在不忍心看。
老头这一生,杀人无数也救人无数,也见过大场面。但他情绪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哪怕是他爹死的时候。
曾暮寒毕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还尚在襁褓中,只有那么大一点时候,就被霍且非抱在怀里。哪里还是徒弟,简直就是霍且非的子孙。他死了,如同在这老妖精的心上挖下一块肉。虽不致命,但也够老头子伤心个几十年。
韶言听到师父的啜泣声渐渐远去,他也闭上眼睛。
“师兄。”他又睁开眼。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好好看师兄了。
“现在师父不在,我们师兄弟两个说些悄悄话吧。”他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那笑里掺杂着苦涩和疼痛,很不好看。
“我最近总是想起咱们两个小时候的事,都在我没下山以前。唉,我越想越觉得,我当初不应该下山的。如果我不下山,可
能不会惹出这些祸事。可世上总没有后悔药吃……”
“我原本打算,把山下的事情都了结之后,就上山避世隐居,和师父师兄一起,我们师徒三个就在山上过清净日子……但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师兄你也不给我。”
“那我就没有留在山上的理由了。师父总是到处云游,不常在山上。我一个人在山上,师父他老人家又要因为记挂我而不得自由。唉……思来想去,我还是下山吧,希望师兄不要怪我。但我再下山,可能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韶言缓缓道,“师兄如果你在天上看我,请你保佑我,我不能输给他们。”
“如果师兄你真在看我,估计很会生气吧。但我做过的惹你生气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几件了。师兄在那边也不要经常看我,总生气也不好。你要觉得无聊,你可以去找元竹、卫臹他们。元竹你认识,他长大的样子和小时候没区别,你一眼就认得出现在的他。至于卫臹,虽然你们没见过面,但他知道你。他是咱们璟瑟的师姐儿子,还要交你一声师叔呢。他俩都很让人不省心,劳烦师兄你照顾他们了。你忙起来,可能就顾不上我这边。这很好,很好……免得你看到我还生气。”
“但其实……”韶言几乎说不下去了。
“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来看看我……你为什么不来呢?”
“如果我做了很多让你生气的事情,
师兄你会来我的梦里教训我吗?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你一次也不肯让我梦到你?我们连在梦里再会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阵风吹过,扎得韶言双眼疼痛。而后,一切归于宁静。
他知道他和曾暮寒说这些话毫无意义,但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必须说,他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太不公平了,真的,太不公平了。”沉默片刻,韶言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该死的另有其人,老天爷却把好人收走了。师兄,老天应该把我收走才是。”
“怎么能是你呢?怎么会是你呢?”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天问地。
“白狐的妖力对我来说比起恩赐,更像是一种惩罚。”他盯着曾暮寒的脸,“我真的会发疯的,师兄。这让我更难以接受你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