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他来说实在太痛了,痛到他不愿意再回忆。把痛苦的记忆模糊一点,对人来说是一种保护。一直记得太清楚,人会发疯。
二月给曾暮寒烧周年的时候,他没让师父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很难受了,还要让师父给师兄烧纸钱,实在是不合适。
师父帮忙蒸了馒头,炸了小鱼。韶言摆好贡品,点上香,给师兄烧了很多纸钱和金元宝。
金元宝是他静养的时候顺手叠的。民间说亲手叠的金元宝烧到亲人手里比较值钱。
烧黄裱纸的时候韶言想,师兄还是没有入土为安。
曾暮寒不留全尸,只剩一摊骨灰。之前一直放在木盒子里,也没有下葬。
韶言静养的时候,克制着不去问这个事。到周年那天,他才问起。
他问师父:“师兄葬在哪里?我该上哪儿祭拜?”
他
师父当时正在炸小鱼,听他这么问头也没抬:“你打一张黄裱纸吧。”
在辽东,祭拜时打黄裱纸一般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隔得远,不能在先祖墓前祭拜,只能就近给先祖烧些纸钱意思一下。但隔得太远,又怕纸钱被路上的阴差孤魂昧去,叫先祖没钱花。因此便需要打上一张黄裱纸,上面写上名姓、生辰八字、籍贯和墓葬地。烧纸钱的时候把这张黄裱纸一起烧了,这样就算有了凭证,钱便能顺顺利利到先祖手里。
那师兄……
师父说:“你师兄还没下葬呢。”
韶言打黄裱纸的手顿了一下。
写曾暮寒的生辰八字和籍贯时,韶言忽地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这人真就这样死了?
他是最不应该出现这种想法的人。
要知道,他亲手给曾暮寒打了棺材,亲手钉死棺材,又亲自带着曾暮寒的的尸身回到故乡。
曾暮寒化成灰之前,身边最后一个人是他,连点火的人都是他,他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完完整整的。
曾暮寒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怎么还能有这种曾暮寒或许没死的错觉?
韶言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告诉师父,其实在休养的时候,他梦见过师兄几次。
韶言是个很清醒的人,可清醒的人也难免犯糊涂。
比如说,在他的梦里,他很清楚地知道曾暮寒已经死了,但他还是能和曾暮寒说话。
就像他把曾暮寒挖出来再重新埋上一样,他梦里的曾暮
寒似乎处于一种游离于生死之间的状态。他的师兄平时躺在六尺之下,然而逢年过节又会回来。韶言在梦里还很冷静地问师兄,这次要“死”到什么时候,下次什么时候能“活”过来。
师兄在他的梦里一般是不说话的。
“总梦见死人不是好事,对活人不好。”师父说,“你给他烧纸的时候,多念叨几句,让他不要总惦记你。”
烧纸钱的时候,要专门留出半捆,烧给阴差和过路的孤魂野鬼,打点一下。还要画圈,一边画圈一边念叨,让附近的孤魂野鬼不要来抢他师兄的钱。
总之都是些奇奇怪怪但又有合理解释的民间规矩,韶言都一一照办了。
但他没听师父的话,没有和师兄说让他不要惦记自己。
韶言还是想梦见他。
师兄正式下葬,是在三月初一,老头子基于多方考量,最后也没有把曾暮寒葬到哪块地。
他让韶言抱着木盒,带上干粮,师徒三人一起去了天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