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李天风做东,大家举杯第一念头是祝贺他考入北都的名校。元宇以为他会来一番慷慨之论,让名校的芬芳在席间流转。但是他说:“不开玩笑,给你们正经的整几句。今天不谈考试如何,不谈以后如何,活着都不容易,各有各的活法。三年的感情,今天把酒言欢。来的不来的,在的不在的,顺眼的不顺眼的,以后都是珍贵的回忆。来,干了这杯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的话不出意外的赢得了满堂喝彩。牟长生不失时机的吆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欢乐桌的男生哄然一笑。
李有才笑骂:“滚一边旯去,谁让你背课文的。”
菜肴很丰富,多数是元宇没见过的。元宇不善言辞,应酬不灵。李天风离不开优越桌,叶从阳没来,他只好孤单单的沉默。他坐在李有才和牟长生中间,两人爱抬杠,突显着元宇不该深沉偏偏深沉的尴尬。
牟长生解释如何为桃李春风的酒,什么是江湖夜雨的灯。李有才半真半假的斥道:“牲口,你别跟我嘚瑟,信不信我和元宇把你塞外面的大酒坛子里,当人参腌了。”
李玫文和曲芸是一中五班另一对出彩的闺蜜。李玫文绰号辣椒妹,倒不是她如何泼辣,因为她身材高挑,爱穿红衣服,应激反应快,得此绰号。曲芸纤瘦,言辞文弱。她视李天风如亲哥哥一般,却从未给别人跨越此情分的想象。好像得益于她芊芊细细的话语里从未有宠辱之惊,得失之意。
曲芸破天荒站起身,举杯慢悠悠的说:“江洋,恭喜你得偿所愿。谢谢你今天为我们准备了这么名贵的酒。”铁树也开了花,大家雀跃,张罗陪一杯。江洋今天偏偏不喝酒,只喝白水,谁劝都枉费。李玫文突然大声叫:“元宇,过来给她倒一杯,让她老实喽。”
旁边的高霜扒拉她一下,“你干啥?一惊一乍的。”
大家落座。江洋对曲芸说:“现在对我来说考哪里都无所谓,考不考得上也无所谓了。”她的情绪不似低调的炫耀。
李玫文道:“可不是呗!你爸早晚送你出国留学。”
忧郁王子在世界最美的绿茵舞台上俯首而立,拳坛霸王撕咬对手的耳朵,都不及元宇此刻的失败体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释放了,而没有放肆。在对待生活中最严肃的问题上,元宇放肆了,却释放不了。由不由得人评说,都成了自甘堕落的典型时刻。
不知何时,男同学们开始大肆劝酒。铭记青春喝一杯;增持情谊喝一杯;艳阳天下黄叶落喝一杯,甚至,粉碎了三舅家大小子的白眼也能喝一杯。反正元宇不擅推却,便也不理会因由,一杯接一杯的喝。江洋看出事态,跑过来警告:“你不许再喝了,你们也不能再劝。”
大家便不再劝元宇,都知道喝不过他,劝酒心也虚。酒喝多了情绪都高涨起来,商议是否换个形式重新欢聚一次,游玩加野餐是最佳选项。今天未能尽兴,接下一轮嚎歌几曲继续升华。
元宇自斟自饮了几杯,在感觉要控制不住愉悦的时段,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日头虽偏西,热气却未消减,元宇想趁酒劲没完全上来前赶快到家。可是兜里的五块钱不够出租车的起步价。这片地界不算熟悉,不知道公交车站在哪,只好走步回去。
明明知道可以控制身体,却偏偏要晃晃荡荡,仿佛晃晃荡荡的走是蔑视一切路人的最佳姿势。走了一段路,经风一吹,脑袋晕晕乎乎,禁不住要喊叫几声痛快痛快。这时身后的漂亮女孩大叫一声:“元宇!你要去哪?”
转过身果然是那个漂亮女孩。两人的目光大约相持了五秒,又好像三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元宇这才仔细打量江洋的样子。她穿着雪白的紧身体恤,罩着浅粉的轻衫,配搭纤瘦浅蓝色牛仔裤,深蓝而亮的皮鞋,无比的曼妙。她白皙的手腕上一串血红色的珠链,在偏西的日光里闪烁。像元宇梦里无尽绚丽色彩的一抹,驱散了自己蔑视一切路人的虚妄。她问:“你干什么去?”
元宇不以为意,认为她完全不必要找出来。嘴上说:“我回家啊!能干啥去。”
“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再走?”她很严厉的问。
元宇极为轻蔑的一笑。说:“还有必要吗?都散伙了,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江洋非常气氛,厉声质问道:“散伙了就没有起码的尊重吗?散伙了你不再见李天风了?不再见叶从阳了?都视为路人了吗?”
元宇像小孩子一样乖顺了,抹搭一下脸说:“也是!说得对。天风以后说不准,叶从阳一辈子要见的---要不我回去再打声招呼吗?说一声小虎队的再见。”元宇不自主晃荡了一下。
江洋赶上前扶住他,她的手碰触了元宇的手,如闪电一般,又不知哪里去了。她嗔道:“不可理喻!”又问“你家在哪?”
“贫民区”
“哪里有什么贫民区。”
“光明街那一片不是贫民区吗?”
她伸手拉住他,说:“你给我站这儿别动。”探身在路边拦车。元宇嘟囔一句:“为什么要听你的---哎哎哎,你叫车你把钱付了啊,不然到家我下不了车。”虽说着但挣脱了她往前走。
出租车很快拦了下来,江洋跑了几步将他拽了回来,开后车门把他推了进去。说:“要不是怕鞋脏,真想踹你一脚”然后坐在他身边。
元宇扭脖子说:“大姐!你做错车了,把车钱付了就行,我认得路。”。她不理,说:“师父!去光明街,谢谢!”
元宇靠紧了坐背,闭上双眼醒酒。沉默了好一会,元宇头脑稍微清醒了点,觉得有点愧疚。说道:“忘了祝贺你考入政法大学,那也是我梦想的地方。”
江洋淡淡地说:“我知道。我们探讨过,你大概忘了。”
“哦!”气氛一旦恢复以往,元宇反而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洋低声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报考那里。”元宇苦笑,道:“其实刚才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就是不想和他们纠缠。散了也就散了,我不是那个特别需要铭记的人。”
江洋听了轻轻咬一下嘴唇,不再说话。一路都不再说话。
车子到了路口,元宇说:“司机师傅,劳驾你靠边停下吧!里面不好掉头。”又对江洋说:“后会有期!”她却付了车费跟着下了车。
光明街是一片平房区,底层劳动者居多。有很多黑户,暂居逃难者。房屋也不是如何破败,只是生活垃圾,脏水,粪坑都裸露在外,易滋生蚊虫,异味儿横生。她既然不介意陪元宇走上一段,看她的情绪走势执意向前,元宇便不好拒绝。不知是恐惧,还是不适应,她拉住了元宇的手。元宇没有在特定条件下与她肌肤相触的感受,下意识挣脱一下。她似乎早有预料,手上用了力,没让他摆脱。她的手微凉而柔软,还有一丝丝不安的骚动,元宇心内温暖,任随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