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老树!”龙可羡攥着腰带不撒手,气得跳脚,“你没有孩子的吗?”
“没有。”计罗磬说。
“怪不得,你太狠心了,”龙可羡找了棵树,背在树后蹲下去,窸窸窣窣地往手里拢石子,“很欺负人。”
计罗磬抱刀在臂间:“你若配合些,我们已经到西南宁边城了,不必挨打不必挨饿,我主自会奉你为上宾,待我走后,你晋升宗师,便是西南二把手。”
“你走?”龙可羡扭过头,悄悄儿瞄着他,“你去哪里?”
“我已老了。”
在浅银灰的晨光里,计罗磬鬓边挂露,反着白色,龙可羡问:“你是说死吗?”
计罗磬没有回答,龙可羡拖拖拉拉地站起来,嘟囔着:“二把手有什么好的,我要做大王。”
计罗磬笑了笑,很难得的,没有敌意与算计,就这么看着一个尚未达到全盛姿态,就敢口出狂言的后浪,带点欣赏,带点愁绪,带点无奈和苍凉。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龙可羡也偏过头,头一回认真打量他,计罗磬站在潮雾间,身子看起来仍旧硬朗,结实,让她想起了龙氏老宅里供奉的长枪,是位战死将军的遗物,象征着已逝的骄傲,孤独地守着曾经的至高荣誉,冷眼看后来者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银边永远锃亮,闪闪发光。
“将军!”
一串脚步声打断了对视,计罗磬那点不合时宜的柔软刹那间蒸发消逝。
来人报说:“有船登岸,正在围岛搜寻。”
与此同时,龙可羡转头就跑,计罗磬紧随其后,他的步子更快,更沉,像鼓点般死死咬在身后。
林叶狂乱地拍打着面颊,龙可羡满脸晨露,靴筒粘了圈湿乎乎的泥巴,她翻过块岩石,坐在湿苔上往下滑,落地时踩在石块上,才看见前方竟是片断崖!
计罗磬稳身落地,十息不到就追上了龙可羡,她大喘着气:“我不,跑了,前面,没路。”
“跪下,手里的东西丢了。”计罗磬抽刀,淡声说。
龙可羡松开手,石子骨碌碌落地,她说:“你要杀我吗?我知道你要杀我,你说过的,不放我回家。”
她抿住唇,脸上脏兮兮,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你快一点,我不想太痛。”
这把自己,把全船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小孩儿,还没有他胸口高,口齿都不甚灵敏,锲而不舍地逃了一路,终于要等来死期,可她没有濒临绝境的慌溃,也没有声嘶力竭地求饶,她说快一点,不想太痛。
计罗磬紧了紧握刀的手,没说话,突然迈步向前。
龙可羡盯着他的刀,电光火石间,忽然翻出手腕,她腕下贴着枚铜钱,那是去年的压岁钱,她一枚,阿勒一枚,平日里戴着就图个吉利。
她默念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而后长长吸了口气,蓄起气劲,将铜钱猛然掷了出去!
抬臂的一刹那,发丝霍然向后扬起,那铜板裹着湿冷的寒雾,在破空而出的瞬间似乎爆出了声浪,飞速旋转着打向计罗磬左臂。
“叮——”计罗磬抬刀挡了。
下一刻,那把钢刀寸寸断裂,裂开的部分刺入他左臂,这力道带得计罗磬后退数步。
龙可羡大惊,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看了眼左手,天老爷,没想到她还怪厉害!
她一刻都不敢停留,在计罗磬后退时,掐着时间飞扑向侧方,身子腾空而起,接住了弹出去的铜钱,接着就是熟悉的疾速下坠感。
发带上扬,天空倒悬,崖下是沉碧静谧的潭面。空空茫茫的薄雾里遽然旋出道白色羽翼,她眼睛亮起来,惊诧地抬手:“鸟球!——”
水花砸起,寒潭冷水四面八方灌来,吞没了尾音。
“哗啦。”
阿勒从海水中站起身来,往浅滩上走,甩了甩手,吹响了骨哨。
左右都是悍将,一色儿的黑色薄甲,身后陆陆续续降下来黑蛟军,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往里搜寻。